央视《朗读者》高大上,“朗读腔”误导学生

作者: 唐山 【 转载 】 来源: 读书 2017-04-0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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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因央视节目《朗读者》热播,俨然掀起一股朗读热,几乎是一夜间,文青们突然集体进化成为朗读者。严格来说,《朗读者》更近于朗读包装下的《感动中国》,借朗读这个似乎“高大上”却又不难操作的壳,煽情得以合法转世,但它与真正的朗读,其实关联不大。


  靠朗读就能复兴文化?靠朗读就能唤醒对阅读的重视?靠朗读就能重建我们心中的仪式感?这些想法很抒情,但未必能得到实证。更重要的是,一旦沉浸在这些桃色的想象中,我们就会忘掉,当下朗读本身其实很成问题——它压根就是西方文化的舶来品,尚未与我们自己的文化有机融合。


  安徽省朗诵艺术学会副会长安妮曾指出:由于重视学生朗诵的集体效果,朗诵的音乐性和动作性在不知不觉中趋向夸张,结果是把朗诵和舞台表演混为一谈。安妮所批评的,即所谓“朗读腔”,指在朗读过程中加入过多表演色彩,因过分夸张,不仅不能打动听众,反而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。在今天,岂止学生们有“朗读腔”,很多专业人员亦如此。


  就以《朗读者》为例,著名话剧演员濮存昕一口一个“老舍(shè)”,用情之深,咬字之狠,结果却念错了音。表达尊重、景仰,完全可以用更平易的方式,何必如此内力十足?相信很多人会说:这是艺术,你不懂,说明你缺乏艺术感受力。如果艺术可以如此背离真实感和最起码的羞耻感的话,这种艺术未免也太“拿着肉麻当有趣”了。


  事实上,濮存昕式的“朗读腔”绝不是什么高雅艺术,而是对现实的无奈妥协。1947年,魏建功、黎锦熙等在中国语文诵读方法座谈会上,便有学者提出朗读话剧化是导致朗读活动矫揉造作的主因。著名学者潘家洵(易卜生作品的译者)先生说:“中国话剧所以难听,是因为‘美化’。而目前一般人学习国语多以话剧或留声机为师,越学越难听,实在是语文教育上的一个大问题。”


  孙楷第(著名学者,敦煌学家)先生则指出:“中国的戏剧所以不自然,是因为本来是由野台子戏发展而来,因为台下空阔,观众嘈杂,台词就不得不高亢做作,不顾自然,以引起台下的注意。过后搬到茶馆里,再进一步有了正式的戏院,也不能摆脱那种矫揉造作的毛病。中国语文诵读万万不可舞台化!反过来看西洋戏院,发达很早,所以到现在台词与语音相差很微。”可见,所谓“带着感情朗读”“抑扬顿挫”“模仿作者情感”“打动观众”之类,其实都是借口,不过是“野台子戏发展而来”,可在当下,这却被认为是最优秀、最高雅的艺术。


  那么,“野台子戏发展而来”的东西,又是如何变成经典的呢?


  首先,与历史相关。虽然西周时便已有“诵”(初期为朗读,汉代许慎时已成背诵),宋朝时已有“朗诵”,但只是为了背和理解课文而设,算不上艺术,“以声节之”而已。1919年以后,朗读作为动员技术之一,逐渐得到重视,从五四运动到抗战,朗读的地位越来越高,不具备表演性的朗读渐被排斥。

  其次,与苏联影响相关。苏联语言大师阿克肖诺夫曾说朗诵是“戏剧艺术的变种”,是一种“更接近自然的、口语化的舞台语言”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也说:“语言即音乐。在舞台上讲话,这是一种困难并不亚于歌唱的艺术,要求有很好的修养和高超的技术。”

  在以俄为师的氛围下,这些话不啻金科玉律。

  其三,与教育相关。根据1955年《小学语文教学大纲草案(初稿)》,提出:“朗读要有感情。但是儿童必须很好地理解和掌握了课文的内容,对其中的人物和事件有了正确的一定的态度,朗读才能有感情……儿童对作品的理解和所受作品的感染,就表现在朗读的表情上。”这就是说,不仅声音要假,表情也应足够夸张。


  1955年到1963年,《小学语文教学大纲》中删除了“朗读要有感情”,但1978年又恢复了“在正确地读的基础上,要求读得通顺流畅,再从流利地读到有感情地读”。中学语文教学大纲原本对朗读无具体规定,但1992年《教学大纲》亦加入“有感情朗读”,以后“普通话流畅地朗读,恰当地表达出文本的思想去和自己的阅读感受”成为标准。


  语文教学之所以提出这些要求,是苏联教育观念影响的结果。可问题在于,学生与社会接触甚少,对课文的理解能有多深?怎么能准确表达作者的情感呢?只好人云亦云,模仿老师和成人,摇头晃脑,似乎沉醉其中,其实是在系统学习诈骗技巧。由于朗读速度慢于阅读,据国外统计,同样的文本,朗读时大脑每秒可处理2.2—4个单词,而阅读时可以处理9.5个单词。在教学实践中,常常出现因朗读而耽误课堂时间的情况,许多语文教师不得不采用齐读,以节约时间。


  齐读的最大问题在于掩盖个性,只要声大、整齐,即告成功。为了整齐,不得不拖节奏,一字一顿,在齐读中,许多学生不看文本,见一个字读一个字。齐读进一步异化了朗读——似乎只要声大,只要有所谓节奏(或节奏变化),即是成功的朗读。


  不否认,朗读有发展为艺术的可能,成为更高级的朗诵之类,但这种艺术应有更本质、更内在的标准,但到目前为止,我们似乎还未建立起这样的标准,即使是很著名的朗诵“大师”,他们播出的唐诗、宋词也常令人浑身发麻,其他可想而知。


  中国古人也朗诵,也带有一定的表演性,但更倾向于表现自身的行为状态,所谓长啸、踏歌、吟咏,并不强调大众参与,也不会假设身边站着一万名观众,自己有义务去感染他们。想李白乘舟时,如岸上传来的是濮存昕先生一句深情的朗诵,一代诗仙恐怕很难拒绝投水而死的诱惑。总之,朗读的路还很远,且慢摇首摆尾。(文/唐山)


  本文参考资料:

  高原:《朗诵的“前世今生”:朗诵词义的历史变迁探析》

  陈晓阳:《小学生朗读技巧培养的困境和方法初探》

  李功连:《有感情朗读:教学困境及其突破》

  于龙:《语文课堂朗读教学的现状、成因及对策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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